對話張平宜——母親的心不會結束
《中華兒女》:有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成新聞人物,頻繁接受采訪,上電視節目,會有人說你是炒作嗎?
張平宜:從沒有想到自己成了新聞人物,如果因為我的“拋頭露面”,為大營盤村爭取到更多的社會關懷,讓越來越多的人關心這里,我十分樂意。
《中華兒女》:對于很多人來說,“麻風村”很神秘,您看到的麻風村的實際情況是什么樣的?
張平宜:麻風病人長期被忽視,是個冷門議題,社會對他們有一種刻板印象,就是骯臟,因為麻風病形諸于外,樣子非?膳,有病人活到90歲,就像一只繭一樣,四肢都爛掉了。我看了很多相關的書,對他們產生很深的同情。因為長期對傳染途徑不了解,社會對麻風病的恐慌和偏見根深蒂固,麻風病人被疏遠、歧視,背負污名和道德審判,生活在社會最底層,很多人靠乞討為生。那時我想,麻風村的老人已難改變命運,只能看著他們自然凋零,但他們的后代不應背負原罪,遭受不公平對待。我想找一條有希望的路,給他們一個重新生活的機會。
《中華兒女》:對于麻風病人,你真的一點都不害怕嗎?
張平宜:麻風病人并沒有傳說中那么可怕。這種病不是遺傳病,而且有95%的人天生對這種病免疫,只有部分免疫能力較差的孩子會感染得病。在學校,我們每年都會給學生做體檢,確診病情立即上報。治療藥無法在外面買到,需要向聯合國申請,在吃藥的一周內就有99%的病菌能被消除,并切斷傳染性,持續吃藥兩年,病情能基本治愈。幾年來學校發病率僅為0.1%,患病的孩子邊治療邊堅持上課,現在狀況良好。
《中華兒女》:是一顆母親的心,讓你想通過教育改變麻風村孩子的命運嗎?
張平宜:的確,父輩的病,不是麻風村孩子的命。我覺得,孩子在那個年齡就應該去上學,這是一個常識。我也堅信,通過教育,他們能走出麻風村,過上正常的生活。當地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是,麻風病人死去后,麻風村終將成為歷史,這些孩子怎么辦?與世隔絕那么久,他們走出大山已經很難。我認為,唯一的途徑就是讀書,然后努力融入社會,自食其力。
《中華兒女》:你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陪著大營盤村的孩子,家人是什么態度?
張平宜:我先生認識我的時候我就是個記者,他已經很習慣我常常拿了東西人就不見了,所以他就可以比較適應我這樣的一個生活。我的父母也很支持,每次我來到這邊,都是他們在那邊幫我帶孩子。我的兩個孩子從記事起,他們的媽媽就是這樣一個整天在外面跑,后來又整天忙著跟麻風病人在一起。前幾年我帶他們來大營盤,他們就立即明白了媽媽這么多年的苦心。他們現在跟大營盤的孩子很熟,甚至是朋友,一到放寒暑假,還嚷著要我帶他們來這邊呢。
《中華兒女》:在村里,所有見到你的人,都會親切地叫聲“張阿姨”,那么,你會罵孩子們嗎?
張平宜:當然會呀,哪一個媽不罵小孩,哪一個媽不揍小孩?但我一樣愛他們,所以看到他們每個的成長,我覺得那是一件快樂的事。我常常告訴孩子們要孝順爸爸媽媽,因為張阿姨不可能常常陪伴在他們的身邊。但是在某一些范圍里,他們可以很高興的說自己還有一個很聰明、很時髦的媽媽(笑)。
《中華兒女》:12年了,一直這么辛苦,你累嗎?
張平宜:不會呀,我覺得很快樂,因為我參與了孩子們的成長,你等了6年,他就小學畢業;等了3年他就中學畢業,我很驕傲成為這些孩子的母親,看到他們的成長我很快樂。過去12年,沒人認識我,我做了,現在認識我的人多了,我還是要繼續做,而且還要做得更好。其實最苦的時候都已經過了。只要進入到大營盤村來,就會感覺到這是一個家庭,你就是里面的一份子。每一件事都要參與,這么多年來,大家彼此相互依存,都很自然。
《中華兒女》:很多人都想問,你在大營盤會呆到什么時候?
張平宜:假如政府或者社會能給麻風村教育更多的資源,讓大營盤小學變成公辦的學校,三年后我會交棒,我可以轉型,不再是站在一線的執行官,很多事情我就不再親歷親為了,畢竟年紀大了,我已經完成了我的階段性使命。但是如果說身為一個母親的心情,我覺得一輩子都沒完沒了。沒書讀,我擔心;沒有工作,我擔心;沒有結婚,我擔心;完了之后呢?又要娶妻又要生子了,你說呢?一輩子,沒完沒了。所以作為一個母親我覺得沒有結束的一天。